無霜

<過往。之十三>

 

 

 

『出劍。』束著馬尾紅髮的少年嗓音極為低沉。

 

 

 

六合訝然回頭，只瞧見個模樣年輕的孩子，聲音完全與這張稚氣臉孔不相襯，眉宇間有些幽沉陰晦，正目光專注地盯著自己揹在身後的龍淵，步步靠近著。

 

 

 

那雙細長秀氣的鳳眼極是特別，雖是男兒卻一身陰柔之氣，再過幾年，或許這孩子會出落得極為出色，不知為何，六合腦海就浮現了諸葛策那張絕美容貌卻又帶著淒然眼神的樣子。心頭一窒，總不時會掛念著好友現今如何……

 

 

 

面對六合的莫名出神，殊天九不以為然的挑揚著眉，身法飄忽倏地就來六合眼前，手起劍揚！六合終於拉回注意力，只見少年手中所持的僅是把普通木劍時，六合迴身閃避，卻也未曾輕看。

 

 

 

『───劍殊。』君子宿那清澈沈靜的聲音傳來，殊天九手中木劍只差一吋距離，硬生生停在六合眼前，劍勢雖止，但其劍風卻是凌厲地自六合兩側劃過。

 

 

 

眼前飄飛的細落雪花，整齊地被木劍切成兩半後無聲蒸融，六合見狀，心頭暗自稱讚。

 

 

 

殊天九一臉不服氣地把木劍收回，大咧咧地扛在肩上，正在思考如何讓六合出劍跟自己交手時，遠方卻傳來莫名的爆炸崩落聲響！

 

 

 

驚天巨響自機關城樓那方傳遞過來，玉衡廉貞的星屬地位於雪山群中，爆炸震動極可能會造成雪崩。然而第一聲爆炸聲響卻是先掃動起山風狂襲而來。

 

 

六合與君子宿眼神同時交會，君子宿將殊天九護在身後，劍指憑空在身前劃出一圈護身屏障並擴張出去，擋下了第一道山風呼嘯過來所捲起的漫天雪塵。

 

 

 

『───君子儀跟太叔雨呢？』殊天九躲在玉衡廉貞高大的身後，但仍是忍不住好奇，探出一點頭來看向機關城樓的方向。

 

 

 

而六合則是飛奔至木屋外，遇上開門而出正要一探究竟的十雪天子。『發生何事？』被爆炸聲響驚醒的十雪天子來不急著裝完整，只套著薄薄單衣就出來，正好山風挾帶著狂暴雪塵襲面而至───

 

 

 

十雪幾乎已經感受臉上被風雪夾帶塵暴狠刮的痛感時，只見六合下意識地將十雪天子按進懷中保護著，以背後龍淵化靈為屏障，為十雪天子遮去漫天塵暴。

 

 

 

伏在溫暖胸寬胸上的十雪，聽著六合那微促的心跳撲通聲，近距離嗅著六合身上的松木香味…有些莫名地感動。

 

 

 

『玉衡廉貞！張開劍陣！』機關城樓在第一聲爆炸聲響後，開始傳出崩塌的異聲，遠處只見太叔雨挾著君子儀用著絕頂輕功飛奔而回，厲聲大喊著。

 

 

 

六合與十雪天子兩人聞聲，皆擔心地望向機關城樓彼端，那邊除了冒出黑火與煙霧之外，似乎更有崩塌的跡象。

 

 

 

只見君子宿猶如天神般地往前踏飛而起，越過太叔雨後，丹元應聲出鞘────澎湃浩瀚的劍意昇起，猶如長城般堅固劍光屏障劃開了整座雪山界線，將自身之後的所有範圍全部完美地保護住。

 

 

 

就在劍陣甫成的當下，機關城樓中便再次轟然一聲冒出巨大黑色火球，直衝天際，火藥的破壞力震動了整座雪山，六合甚至聽見地鳴聲自遠方隱隱傳來。

 

 

 

但見君子宿不慌不亂地再次劃出第二道劍陣，湛藍劍芒環繞著丹元周身，散著薄光的劍者姿態清俊猶如月華，彷若天仙邈遠。而這兩道劍陣隨著君子宿翩飛鼓動的白袖推動而開，其強大浩然劍意就連六合身後的龍淵也為之震動著。

 

 

 

殊天九站在雪地上，目光瞬也不瞬地盯著玉衡廉貞施為，感受著那無邊劍意流瀉在雪山群裡，身子有些激動地顫抖著，內心期盼著能有跟君子宿並肩的時候，現在的自己，還差得太多太多。

 

 

 

黑火爆炸與機關城樓的崩塌，在雪白山間形成了一團兇猛黑霧迅速擴散而來，遭到丹元形成的巨大劍陣為屏障阻隔住，黑霧完全寸步難進，但地面仍是被震盪不已，原本只是飄著細雪的山間，卻忽然降起了大雪。

 

 

 

知曉已然安全無虞，太叔雨把灰頭土臉的君子儀往地上一丟，自顧自地拿出機關設計圖看著。

 

 

 

『喂───好痛，別戳我！』躺在雪地上的君子儀一臉厭世，跟太叔雨同樣在思考著機關圖剛剛哪裡出錯，不但沒有成功，這次還把整座機關城樓都被炸毀了。但思考到一半，被走過來的殊天九用木劍戳著自己肚子，忍不住把氣出在殊天九身上。

 

 

 

殊天九望著還在劍陣中，翩飛若謫仙般的君子宿，再看看賴在地上灰頭土臉的君子儀，兩人明明擁有一模一樣的容貌，但氣質跟能力卻是天差地遠，殊天九不由得輕笑著，還帶點蔑視。

 

 

 

『殊天九你笑什麼！』君子儀自地上一躍而起，用著沾滿黑汙的雙手直接抹上殊天九雙頰。慘遭暗算的殊天九把劍一扔，毫不客氣地掄拳還手，兩個人瞬間像小孩兒掐架般，扭打成一團。

 

 

 

還在研究機關圖的太叔雨，抬頭看了兩個正在扭打的皮猴兒一眼，又繼續埋首設計圖，沒有要理會的意思。

 

 

 

黑火煙霧持續不了多久，完全被劍陣屏障給消彌殆盡，君子宿自空中收回丹元，寒光盡歛，便縱身輕盈而下。

 

 

 

聽見丹元收鞘的聲音，正在扭打的殊天九跟君子儀瞬間乖覺起來，連忙放開對方。君子儀則是偷偷地往靠山太叔雨身旁挨去，殊天九則是忍不住對君子儀這行為冒了個白眼。

 

 

 

『有本事別躲。』殊天九用嘴型無聲的對君子儀鄙道。

 

 

 

『要你管。』君子儀歪著臉無聲頂回去，順帶抓了太叔雨的袖子抹了抹自己的灰臉，卻發現怎麼也擦不乾淨。

 

 

 

君子宿先是走向殊天九，幫他拂去肩頭的雪塵，又瞧了眼被黑油抹成花臉的殊天九，確認沒事後，溫和道：『今日先回去，雪山震動引發地鳴，你爹或許會擔心。』

 

 

 

殊天九明白事理，點了點頭就拎著木劍下山而去。

 

 

 

『子儀。』輕聲喚道，君子宿淡然看了眼。君子儀立刻心領神會，連忙小跑步地往木屋方向而去，地上因為落了大雪有些難以行走，君子儀差點還滑了一跤。

 

 

 

『六合先生，鷹尊哥哥──』君子儀帶著歉意地作揖鞠躬。『是君子儀操作不慎，今日驚擾了兩位，實在抱歉。』語畢，還望向已然坍塌的城樓方向，神情有些失落。

 

 

 

十雪天子唇微勾，心想這皮猴兒等會有得受了，但仍是安慰地拍了拍君子儀肩膀，表示打氣。六合見事情也告了段落，連忙拉著衣著單薄的十雪回屋，雖說都有真氣護體，但雪山之上仍是氣溫過低且乾燥，深怕十雪天子落下風寒。

 

 

 

※※※※※

 

 

 

進了屋，六合先是為十雪天子圍上絨毯坐在火炕上保暖，再拿了塊乾淨帕巾，蹲在床前小心翼翼拭去十雪髮梢、以及眉間的融雪。

 

 

 

低首看著他忙碌，十雪忍不住喉結輕蠕。六合離自己很近很近，那清冽好聞的松木味道再次竄進鼻間，十雪天子忍不住渾身燥熱起來。

 

 

 

『六合…。』十雪低聲喚著，呼息略顯濃灼，不明白自己燥熱何來，方才在屋外還沒有這樣。

 

 

 

輕拭十雪額眉的手頓了頓，六合端詳著十雪天子的精緻五官，溫和地道：『嗯，我在。』

 

 

 

此時的六合已然恢復平日堅守禮教的正規裝扮，一絲不苟的樣子與在天樞宮時截然不同……那是他初見六合的模樣，看上去像是面無表情，又不完全是，十雪天子有些難以分辨他此時神態，只感覺到有什麼情緒在六合那輕斂的眉宇間流洩著。

 

 

 

『…多謝你…昨夜幫我…。』意識到自己全身赤裸，任由六合浴洗，十雪天子無法抑制自己臉熱，明明自己中途有醒過來，怎麼就又昏睡過去了。

 

 

 

『玄刀的事，玉衡君與我細說過。』有些歉然地將十雪天子攬至身前。『還有開陽武曲……是我來得太慢，你受苦了。』六合低頭拍撫著懷中人兒的背心，目光深邃難測。

 

 

 

君子宿雖然說得極其隱晦，但六合仍是聽出了司馬幻魂想對十雪天子的不軌之心。

 

 

 

聽見司馬幻魂的名字，十雪天子胸內一股欲嘔的惡感再度翻騰起來，整個人緊繃地想蜷伏躲起，氣息亦慌亂。然而一只溫熱的大掌在此時適時貼上自己，十雪天子抬頭望著六合，那張好看的面龐是離這麼近，凝望著自己的眼神是這樣溫柔，令人忍不住想沉醉其中。

 

 

 

『自封功體過於危險，而且我也會感應不到你。』

 

 

 

『可是，天樞宮太遠了……』語氣似嗔，對著已然交心的天樞貪狼，十雪自覺已經無法恢復當初那樣冷靜自持的自己。

 

 

 

六合沒有馬上回話，只是微微噙笑，一下下輕撫著十雪的背，任憑懷中的人往自己不住貼靠，熨燙了彼此肌膚。

 

 

 

明知十雪天子想要的是一句承諾，但六合卻無論如何也無法輕易給予。

 

 

 

明知懷中的他很需要、很需要自己，但六合仍是只能垂眸不語。每每憶起對曾諸葛策說出的承諾與愛語，六合都只覺得不堪，雖然已在天樞星界中坦承過自己的過去，面對十雪天子義無反顧交付給自己的真摯情感，只會更讓六合更為猶豫…。

 

 

 

該拿他如何是好───